玉树不是一个地名,她是一片天空。天空无界,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望见她。
每当想起心中的那片嘛呢堆,故乡,便不远了。
每当与理想这匹骏马一同驰骋,故乡,便不远了。
每当我跳起卓舞来,故乡,便不远了。
抬头望天,便与玉树相会。
我不在玉树,便在思念玉树的路上。
——洪烛《玉树印象》
我是一个喜爱马、且怀有一点战马情结的人。从小至今无论在生活还是阅读观览中,有马出现,我总是来来回回地细细品味关于马的描述,透过酣畅淋漓的文字,那种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勇者情怀总能触碰和激荡到我思绪的绵软之处,此时就会想,当踏过冰河,等待勇士与战马的又该是怎样一副蹄起尘扬、前路迢迢的勇进搏杀图景?或者驻足立正,仔细端详一番眼前的马,爱看它昂首挺胸、立耳扬鬃、直视前方,好似在等待着出征的号令,若要脱缰,接下来定是一个骏马以腾云驾雾的雄姿飞跃而去的景况。
遗憾的是,对于喜爱的战马,自己只是文字图像加上丰富的想象。遗憾的是,我看到的战马,总被人为的一条缰绳外加一支被马咀嚼了又咀嚼的铁质嚼子牢牢限制住了,它们只好用反复抬起又掷地而落的踏踏马蹄,证明尚存的激情与血性。每观此情,我便想,当千百年岁月远去,冷兵器碰撞交织的场景不复存在,缺了战马的年代,人类该把怎样一种公平的方式交还于马,让它们驮载人类自身,去证明一腔血性的存在?
有了,这个方式便是赛马。我心怀已久却为首次目睹的一次赛马盛会,在玉树,在赛马之乡,在格萨尔王策马扬鞭的地方,自信而又神奇地进入我的视野与胸膛。
蓝天白云下,美丽的扎西科草原敞开胸怀,让勇者与战马并肩驰骋。因为游牧生活的天然选择,同时因为一部气吞山河的格萨尔王史诗,让藏民族成为一个十分崇尚英雄的群体。而赛马,正好是传统民族文化集中又灵动的体现,是对尚武精神淋漓尽致的表达。草原与尚武精神,给了一个民族勇与美极致结合的梦想翅膀。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个梦想,始终与草原相伴与马蹄踏踏紧紧相连,而且一代又一代流传了下去。我的眼里,草原广袤,白云如棉,少年骑手轻若鹰姿的身躯与奋蹄疾驰的骏马融为一体,一个长发飘逸,手握旗帜与刀枪,一个鬃毛飞舞,勇往直前的英姿势不可当,相互配合又相互鼓舞中激活的暴发力,使得每一位选手与每一匹战马都尽显王者风范,骑手那开枪射击、枪响靶落、转身回旋、收枪扬鞭的一连串洒脱动作,给人以惊心动魄的印象。什么是轻身如燕,什么是金戈铁马,什么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我看全在这个赛马场上了。
一位作家朋友告诉我,在漫长的生产生活中,马一直是这个高原民族不可或缺的生产生活伴侣,更是寓意了祥瑞、好运、豪情的至宝。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一直有格萨尔王赛马称王,赢取王妃的史诗传诵和浪漫故事,有着拓印宝马的隆达挥洒。勇猛执着的康巴汉子们,正是通过一场场关于马的赛事,重温和展示了游牧文化的独特魅力。
朋友的言谈举止能让我感受到他一直以来以格萨尔王为荣。格萨尔王这位一生戎马、扬善抑恶、宏扬佛法、传播文化的旷世英雄,在一个民族的记忆里,生生不息,民众对他最高的礼遇,就是纵使日月轮回时空更替,那血管里响着马蹄声的游牧情怀却跨越千山万水,被一直传颂弘扬。
赛场归途,我回望扎西科草原上人流如织,一匹匹马儿正与骑手一起回家。在他们的前方,有旷野延伸,有歌舞翩翩,有牧歌飞扬……
草原鹰
凭窗而望,低沉又变化多端的云朵下山峦起伏,草木苍翠,天地间的轮廓与分界线清清楚楚。有鸟儿灵动的身影从低空掠过,向着远方飞去。起初,我以为它是一只鹰,继而断定它只是普通的鸟儿。因为我见到鹰的地方无一不是空旷无边的草原。
同属禽类,鹰走向世界的名片上要多一个猛禽的符号。这种叫同类乃至人类胆怯生畏的文化定位,无从考证其源头在哪。我猜想,创文立说的先哲们是否也因为对鹰的仰慕与尊崇,才冠之于名前一个猛字,并给它取名为雕、鸢、鸷、枭和隼、鹫等等,每一个字眼儿都是那样的超然脱俗。
初识鹰,并对鹰产生油然而生的好感,就在玉树草原。八年前初来这里,被人陪着去巴塘草原和文成公主庙观光拜谒途经贝纳沟时,不时有鹰击长空的情景进入我的视野也冲击着我的心灵。更巧的是,我们一行邂逅了一只雄鹰猎捕一只野兔的全过程。那幅源于天地间的搏杀场景,一直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由于距离太远,我用相机拉近也只看到鹰展开的一米多长的双翅与双翅下的弯勾爪子,它的整个身子,如同一片随风飘荡的落叶,既轻盈自如又刚劲有力,似乎能听到与空气磨擦的呼呼风声。短短几十秒的时间,鹰已抖翅落地,兔子的弱小身躯已埋没在它的利爪下,后来的情景只能想象了。尽管我当时对兔子的遭遇心生怜惜,却更叹服于鹰的雄姿与霸气,那种天敌特有的抓捕本领,给了我英雄般的记忆。
再次见到鹰并升华对它的敬畏之情,还是在玉树,在不久前的一次江源之旅。时值夏初,寂静的玉树草原牧草返青。途经之处,隔着车窗看去,路的两边,以二三百米为等距离的一处处人工修筑的鹰架,耸起在高原山峦之中,一动不动。而一只只的鹰,独立其上,静待飞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鹰架。不得其解的是,盘旋长空,傲视苍穹的鹰,又何以听人摆布,盘踞在一个个木头架子上,聚精会神,俯视脚下?其实,这正是人利用了鹰类的天性使然。我知道鹰是孤独的灵性飞禽,其突出的习性是独立高处,俯视大地,一旦猎物出现,便凌空俯冲,勇往无前,所向披靡。
鹰是鼠类的天敌。但在广袤起伏,又离高山峻峰较远的草场,一般没有凸凹的山石、茂密的灌丛供鹰落脚。它们只好在空中盘旋一会儿又飞向远处。而鼠辈又随地打洞,富有逃命的贼精天性。鹰与鼠类的距离太远,不经意间便留足了鼠类的逃命时间。人工鹰架直笔耸立,视界毫无摭拦,不高不低,正好适合鹰独处其上并随时准备俯冲……而让我担心的是,鹰的天敌又恰恰是人类自身,当人类中的鼠辈唯见它华丽的羽毛时,但愿那一排排的鹰架,千万别成为一个人类布下的“圈套”……
好一个鹰击长空!
文成公主庙
一位藏族老人双手捧着洁白的哈达,弯腰走进大殿里,向矗立在她面的一尊巨幅美丽塑像献上哈达。后退几步,磕上一个长头。老人眼神单纯,神态自然。无言的喇嘛一边默念经文,一边手执铜壶,往老人的手心轻轻倒出几滴清水。老人抬手,将水洒在了头顶。她的面前,高大的塑像面露笑容,口含润气,双目如镜……
我站在一旁,用温和的眼光看着老人完成整个拜谒的动作,再目送她摇晃着孱弱的身影慢慢地出门。之后,我以注目礼和内心的敬佩一并仰视着眼前的塑像。
往事有钩沉,越千年不朽。是的,这尊塑像,就是文成公主的化身。作为盛唐的宗室之女,公主远嫁,是一个心酸的浪漫故事,是真正的离故土别亲族的一次迢迢远行。
朋友说,贝纳沟是文成公主进藏途中停留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这里的藏族首领和群众曾为她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文成公主深受感动,决定多住些日子并教给当地群众耕作、纺织技术。后来再一路艰辛,踏上去拉萨的迢迢之路。藏族群众为了纪念这位不平凡的大唐天使,就修建了文成公主庙。这一修,就越过了一千三百年的漫漫时光,袅袅的香火就再也没有间断。
于是,才有了从民间到史书上流传的各种关于公主的传奇与故事。文成公主与那位英俊骁勇的藏王松赞干布一直携手相牵,走过万水千山,却一直没有走出百姓子民的心田,藏汉和亲成为经典。而如此一个经典,把多少灿烂的人间哲理诠释为有悲有忧、有喜有歌的不朽往事。我一直觉得,汉地关中平原也应给文成公主好好塑一尊像,赋予一个史诗般的名份才更好。
史书说,永徽元年,松赞干布逝世后,文成公主继续在吐蕃生活达三十年,致力于加强唐朝和吐蕃的友好关系。公主热爱藏族同胞,深受百姓爱戴。我明白,公主是活在了一个民族的心里。
时值中秋。文成公主庙所在的巴塘贝纳沟,已有草枯花黄、落叶飘零的萧瑟之感。但广袤的巴塘草原上牛羊欢奔,帐篷点点,安宁的气息多少冲抵了秋的暮色增添了丰收之喜。文成公主庙紧贴百丈悬崖,屋顶金光四射,周围经幡舞动,不时有游人与当地民众进庙参观拜谒。
是的,尽管岁月已经流逝,但我们仍然要记得,大唐公主瘦弱的肩头,曾经扛起过的一段藏汉民族共生共荣的历史使命。
普措达泽
普措达泽,是横亘在玉树市区北边的一座大山。
以往,我却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只是,自我来到玉树后,便一直注视着这座看上去形体舒展、并不高峻的大山。从地理位置来讲,它是和我的居住地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早晨睁开双眼,凭窗而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大山的背影。
于是,我想约朋友一起登上普措达泽,愿望竟然如此地强烈。
两位朋友如约而至,我们携手阳光和山风,要完成一次并不艰难的“三人行”。我们选择从山北的平缓处上山。弯弯的山路隐存于草丛与石头之中,洁净的阳光由东而西洒落山坡,让光影下的山坡层次分明。顺着山路抬头一望,峰顶似乎近在咫尺。我轻率地表达了二十分钟之内登顶的决心。有经验的朋友低头瞅了眼手表,语气坚定地劝说道,今天天气不错,争取一小时之内实现登顶就算不错了。没有诧异也不再心存侥幸了,因为刚刚迈开步子的我,已分明感到在海拔3700米的高原爬山时,因缺氧而造成的身体不适。
真正的爬山不是闲庭信步,而寻求的恰恰是那种气喘吁吁、艰难攀爬的过程。所以当我们经过一番辛苦终于站在山顶时,抬头望天,俯瞰山下,普措达泽犹如一个默默无闻的哲人。
站在山顶,玉树新城尽收眼底。巴塘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这条又名为扎曲的普通河流,在市区林立的建筑群中好似一条哈达飘绕流动,为高原小城带来灵动的气息与活力。
河的两岸,分布着鳞次栉比的藏族民居,几条主街道行人匆匆、车辆穿梭。
河流的对面是著名的当代山,与普措达泽遥相呼应。从这里,可以俯瞰从废墟中站立起来的玉树新城的全景。确切地说,这是一座经历过地震劫难,却很快依靠强大的中国力量而崛起,现代气息扑面而来的高原美丽新城。
站在普措达泽山顶,看着一座高原新城的崛起,又仰望蓝天鹰群自由的飞翔,我就更喜欢杜工部“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这样的发问,其实每座大山都有着独特的风骨与魅力,就凭人去不断追寻、发现其蕴含的哲理罢了。
普措达泽是什么?是一座大山,一个象征,一个我们可以交往、寄情的朋友……